万能的查理君

简称查理,本体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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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跟lof一个名字

(战安)文艺三十题—双向单恋

这是个,算是个特别篇吧,大概
来自文艺三十题第十七题
是刀,刀很长,非常长,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长
码刀的时候全程循环南条的“有你微笑的黄昏”和“ほんとはね。”,因此大概把两个人写得都太少女了(。)
就当这是一个无聊的魔女把他俩丢进了一个碎片里发展出来的故事好了(喂)
cp是战安而非战贝,以后会考虑写战贝无脑糖版本
然后是…… @Aluce 太太,回赠的刀你还满意吗(真诚的微笑.jpg)


17.双向单恋
她可能是疯了。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安田原本似乎是要没完没了的倾诉戛然而止。笔尖在纸张上骤然停顿,墨水在没写完的笔画上晕开,像是一颗滑稽的痣。
她把水笔从纸上移开,丢在旁边,笔杆在桌上咕噜噜旋转着的声音让她忽然感到烦躁,顺手拿起它猛力砸到旁边的墙上,然后拿起信纸,手心收紧。纸张在她手中脆弱不堪,上面的文字通通挤成一团,就如同现在她脑海里精神错乱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
撕掉吧,她这么想着。
但安田纱代只是握着拳,把脸埋在信纸里,手心的汗水洇湿了纸张。内心里的声音还没有停,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她浑身无力,疼痛,张口却失去了声音。
“求求你,”少女最后以颤抖的声音说道,“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战人。
脑海里回响着这个名字的每一个音节,舌头弹着上颚,嘴唇张开,声带震动。
没有声音。
她无法讲出那个名字。
眼泪忽然涌出,在脸颊上如同硫酸般滚烫,它淹没了那片文字,还有那没有写完的最后一句话。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对于安田纱代来说,与人相处是她最不想做的一件事。
她坐在中间靠窗的位置,低着头,暗金色头发披散,相貌不能说是普通,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实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她也并不想印证自己的存在。
在忍受了数次被无视而受到的伤害以后,安田觉得可能把自己跟其他人孤立开来才是更好的生活方式。
习惯了就会非常轻松。
“哇哦。你在看这个啊。”
这声音来得突兀,她正沉浸在古老的场景之中,却在此刻被中断;被吓了一跳的她抬起头,手上正在看的推理小说被少年顺手拿起,看了看封面又还给她。
“吓到你了吗?”右代宫战人带着些歉意地说着,“不好意思,只是没想到班里有人跟我看一样的书——你是,姓安田吧?”
“嗯……那个,全名是安田纱代。”
被人突然搭话的奇妙不适感让她有点想立刻把书扔到他脸上然后逃走,不过她尽量克制住了这个冲动。
“纱代。可以这么叫你吗?”他露齿一笑,眼眸深邃而澄澈,“你也可以叫我战人。可以吗?”
“……嗯、嗯。”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这家伙就这样,一身松松垮垮的校服,领带也不好好打,穿着鞋就走进了她的世界。
所以怎么能怪她呢?明明都是他的错。
但每当她胸口疼痛得无以复加,只能缩起来浑身颤抖的时候,又觉得这大概是她咎由自取。
在黑暗里久待的鱼,不应该渴望光。

又一次来到她的座位前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她瞟了一眼:破镜谋杀案。她还以为他不会看这种以老太太侦探为主角的推理小说。
而战人,双腿往两旁一分,跨坐在她前桌的椅子上,手臂靠着椅背,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似的笑了。
“这可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他说道,“就算是老婆婆来做推理也不能错过。这本书你看过吗,纱代?”
“……不……还没有。”
他这么叫自己的名字还是让她感到不自在。
“啊,这倒是有点遗憾,本来还想跟你讨论一下剧情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搭话?
她很想问这句话,但是又忍住了。
安田不觉得自己有多引人注目。非得要说的话,推理小说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而这个共同点就跟用来支撑天花板的是纸质的横梁一样好笑——又不是只有她在读推理小说,而他身边能够与他谈天的人大概跟洒在地上的碳酸饮料旁聚集的蜜蜂一样多。
但是战人就是过来了,不知为何。他跟她谈天,她惊讶于他对于推理小说的阅读量,他看起来也是;最后这场读书交流会以上课铃告终,他走回座位前顺手——也许自己也没意识到——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可能是安田关注战人的开始。在某种程度上,她相信命运或巧合,甚至是梦境。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让她觉得也许自己也能够被眷顾。
也许他就是能把我拉出黑暗的那个人。
她在黑夜里思考了许久以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生活本身通常是一成不变,以至于无聊的。
确实是如此。就算有他的存在,上学,放学,老师的讲课还有每日的习题,没有任何变化。
于是她也以为自己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坐在后排,跟她隔的不算太远。正在发育期间的少年已经长得比较高了,他偶尔伸长了双腿搭在桌边上,伸着懒腰,脊背会碰到后面的桌子,发出咯嗒一声响。
“喂,战人,注意一下啊你这家伙。”
坐在他身后的同学就会这样抱怨道。
——所有人都叫他战人,除了安田。
就算他那么说过了,安田再一次叫他的时候,一开口还是“右代宫同学”。他纠正过几次,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这让安田感到有些惭愧,但她天性如此。
他在那之后时不时会过来,坐在那张椅子上,看着她正在阅读的小说。他们讨论推理小说和密室,关于那些谜题的话也许永远都说不完,他们通常会聊到上课铃响,或者是前座的同学忍无可忍把他赶走——而他通常会做出夸张的样子,跳起来跑掉,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右代宫战人一定是有魔力的,安田纱代这么想。
坐在前座的时候频频往后看实在是太过明显,平常的时候她只是侧过头,仅以听后方的动静为乐。上课的时候他倒是安静,只是一旦下课,他的座位旁就变得十分热闹;他们为最近发生的事情谈笑,说着最近出版的漫画的情节。
她的耳朵可以清晰地分辨他的声音,在嗡嗡如同背景音的其他声音中,只有他能够让她识别。
安田也会去他的座位,把之前看过的书还给他。自从提出“学校图书馆里的书大多数都太影响阅读体验”的话以后,他的书包里就常常出现半新的平装书,都是带给她的。
偶尔,这大概是仁慈的神明所带来的小小恩惠,安田能够和战人身边的人对上话。很微不足道的对话,像是她有幸被邀请进入他们的谈话圈,他们对她手里的小说做出评论,她尝试着询问,接触,令人惊喜的是得到了回答。
这一切都让她高兴。细碎的欣喜像是玻璃碎片洒落在日常生活中,终于接触到世界的欢喜,和自己的思想终于能被人理解的乐趣,还能够因为某个笑话而开心地笑起来。
她后来在回忆的时候,才觉得人类是多么无情的生物。如此温柔的时光,回头就会忘记,再以毫无变化的自身开始下一天。
因此你不会知道生活是有多美好,只有当又一次回到地狱、伤口腐烂化脓的时候,你方才能意识到那是多么温暖的时光。
而这种温暖只能给你更多的痛苦折磨。

所以说生活是一种很无聊的东西。
没有生离死别,没有误会和争吵,甚至连脸红、告白和花火都没有。
就是干巴巴的,这么开始和结束了。
他要走了。
安田纱代依旧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班级里的人这段时间似乎一直在讨论些什么,纱代隐隐约约听到送别。她有点想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想了想还是觉得问战人就好。
于是那一天战人就像平常一样坐在她对面(前座的同学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拿起最近新买的小说,这种推理小说通常都是黑色的封面,再加上耸人听闻,用低级趣味的字体所写的标题——不过它的精彩当然不能只看封面——然后突然说道:
“我这学期结束就要走了。”
安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要走了。”他重复道。
“去哪?”
“美国。我老爸在那里工作,”她注意到战人撇了撇嘴,“他打算在那里住下来,很快就要搬走了。”
很快是有多快?
安田没问,倒不如说她是问不出口。他们的谈话在一段沉默后,才由战人转移了话题,她迷迷糊糊地答着,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要走了。她有些头晕地想道,他要走了。原来是他。
他为什么要走?
很无聊的原因。
这才是现实。生活永远擅长这个——它简单地把事实放在你面前,毫无戏剧性地打了你一巴掌,而你迟钝地站在那儿,发麻的脸颊过了很久才感觉到疼痛。
她也忘记了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了,在混乱的状态下她第一次梦见了战人。从灰蒙蒙的雾气中出现的少年,抚摸着她的头发,像他一直以来都会做的那样。
她醒来,莫名地觉得安心。但是胸口像是被堵上的感觉萦绕着,久久没有消失。
安田纱代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觉得它跟此刻的黑暗很相似,冰冷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后来她能够回忆的时候,把它命名为被抛弃感。

生活要继续。这不知是谁的至理名言,但是确实如此。一切回归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的确有事发生了。
喜欢大概是失去理智的象征。尤其是对于即将离去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让安田纱代感到恐慌。
但这感情不可抑制;她加倍地注意他,并为流逝的时间痛苦万分,好像在他说自己要走之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是多么难能可贵似的。
她有的时候觉得说不定就是因为战人要走了,她才开始喜欢他的。也许是因为他的离开让自己觉得跟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才会如此不顾一切要抓住关于他的一切的。
这大概是某种自虐行为。
他通常会把手肘撑在她的桌子上,两人的物理距离只有不到半米。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以及略微清新的肥皂气味,要是伸出手去,就可以碰到那只手臂。
——你是存在的吧,是吗?
他上台去进行老师布置的课前演讲,结果磕磕巴巴最后干脆拿着演讲稿在台上念,还有很多地方都念错了。最后下台的时候,全班一边起哄他一边笑着给他鼓掌。
——你是存在的吧,是吗?
他的桌上现在常常放着其他同学精心送的离别礼物。课间聊天的时候,也都是聊一些诸如时差,飞机,还有他糟糕透顶的英语的事。
——你还没有走,对吗?
他翻页的时候会用拇指和食指,那双手比起她来大得多。低下头的时候,短短的红发在脑后支棱着。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上都会充满笑意,看起来像是个大男孩。眼睛。那双眼睛,它们的形状和颜色。
还有他的声音。身高。走路的时候插在口袋里的手。表示惊讶的时候会夸张地往后倒。披着校服外套的背影。奔跑时的样子。有些凌乱的字迹。他写自己名字的方式。
她抚摸着那些小说的封面,好像是第一次知道那是他的手曾经翻阅过的。她发现自己在模仿他翻书的方式。她的手覆盖在也许他曾经划过的纸张上。
——你还没有走。
每次他笑着的时候,时间都在一分一秒流过。
生活就是以平淡但是残酷的方式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比知道结局还要硬是看下去的戏剧更令人痛苦?
安田纱代某天写下这句话,停顿了一下。
——若是这样要让我忍受如此痛苦,我宁可他就此不辞而别。

她想过要对他说这件事。
右代宫战人会怎么回答呢。她想过,就是那种烂俗的,充满粉红泡泡的情节,她在某时某地大喊“我喜欢你”——
这想法让她感到滑稽,是那种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这很有可能以他挠挠头,回答“哦我知道了”做结。
所以她沉默,因为胆怯而沉默,因为她所不期望的答案而沉默。甜蜜的情节不过是存在于脑海里的幻想,内心里的情感几乎要泛着泡沫溢出来,她把它咽下去,感觉又疼又苦。
越想下去越害怕,她宁可觉得这只不过是失去朋友所带来的失落与哀伤。但不是,她知道这不是。她坐在桌前,听着战人跟他人谈话的声音,把头埋进书里。
这种酸涩,黑暗的感觉是什么呢。
战人居然不跟自己谈话。战人居然还是那么开心。
但是他有什么必要跟自己聊天呢?他们不过是一同读推理小说的人罢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安田纱代从来都不是特别的。
她第一次恨他为何这么受欢迎,这恨意千真万确,就如同思念与喜欢一样强烈。
所以他不会为离别感到哀伤,他不管到了哪里都会有朋友,都会有人陪伴,而她被他留在了原地,踟蹰不前,傻傻地等着他来救她。
但是她对他来说又是什么?
自己所有的悲伤,喜悦与痛苦,只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右代宫战人走的前一天是个晴天,冬天的空气清爽又冰冷,他站在学校门口,在老师特别的允许下这几乎被开成了一场欢送会;他分别与每个人拥抱,穿着外出用的短大衣。
来接他的人已经停好车在校门口等待了,安田觉得自己可以看到引擎盖因为发热而冒上的雾气。
她仅仅是被拥抱的其中一个。战人朝着她咧嘴一笑,展开手臂搂住她的肩膀,但是很礼貌地没有多少接触到她的地方。
依旧是一股清新的肥皂味道,身上的温度透过布料浸染着她,她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前几天借的书……”
在他们分开时她嗫嚅道。
“送给你啦。”他笑着说,“纱代,那个系列要多读几遍啊。有些伏笔很精彩的。”
“嗯。”
“别难过啦。到了那边,我可是会想你们的。”
“……嗯。”
“再见。”
“……”
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就走过去拥抱下一个人了。她依旧没有转头,侧耳倾听着他与他人一一告别的声音,像她以前就会做的那样。
她没有对他说再见。她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他可能是疯了。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右代宫战人停下笔。他盯着信纸上的文字,台灯在上面投影出黄色的光圈,如同被无情照耀的戏剧演员。
他头一回觉得这房间在夜晚简直安静得令人厌恶。
他把那张纸拿起来,叠好,用奇异的耐心一条一条撕成碎片,然后把它捏紧,轻轻地丢进垃圾桶里。此刻那里停着无数的纸张碎片,上面的每一个文字和笔画都由墨水构成,它们在纸张上纵横流淌,形成无数毫无逻辑混乱颠倒的语句。
他的手边放着一个空信封。
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他早就倒背如流,航空专用的信封上贴着邮票,上面是代表地球保护的图案。在这里能买到的大额邮票好像只有这种,他也没法确认,反正天杀的离他家最近的邮局都要他爸开车跑上半个小时。
想到在地图里美国和日本的大小,他倒并没有多意外。
战人拿出新的信纸,对着它看了半天;最后他叹口气,合上笔帽,把台灯关掉。他没有直接上床,只是这样坐在桌前,黑暗中的景色在视野里渐渐清晰,包括泛着淡淡白光的信纸。
他重新拿起笔,在黑暗里写下一句话。
——我喜欢你。

右代宫战人其实只是想要说这句话而已,但是为了这句话他浪费了十几张可怜的白纸。每一张草稿都因为乱七八糟的东拉西扯变得支离破碎,最后被他粉碎成什么都不是的垃圾。
他想,也许他当时也是如此。真正想说的话被他插科打诨,在时光中被搅碎失去意义,最终永远失落。
没有机会将它挽回。
“……”
他深深呼吸,将要说出的音节使舌尖抵在牙齿之间。
但是没有声音。
他无法讲出那个名字。

纱代。
战人那一天就是这么叫她的。
两个人在那之前,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战人刚开始对她的印象便是如此。第一眼看过去说不上哪里奇怪;她不过是班里的一个普通同学,成绩中等,身高中等,位置也在中间靠窗。
他琢磨了很久为什么会觉得纱代奇怪。他在课上透过课本看她,坐在后座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她在课桌后肩膀微微弯着,手指间拿着最普通不过的墨水笔,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纤细。窗边的阳光照进来,她的头发在阳光下与其说是棕色不如说是铂金。
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究竟是哪里奇怪呢?他实在是搞不明白。
直到某一次他到了教室,看着课代表挨个收作业、却唯独忘了正在看书的她,她在上课铃响时猛地抬起头,愣愣地拿起自己的本子,似乎很好奇似的看了它好一会儿,然后再放回桌边的时候,战人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她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且没人会发现一样。
战人并不是看到这样的困境会袖手旁观的人。一个人从这个世界被剥离,孤零零地呆在自己的世界中,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最糟糕的状态,没有之一。
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对她伸出了手。
战人并未考虑过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想要去帮她。
因此他也并不知道这究竟会是什么的开始。
他思考着该怎么跟她开始对话,最重要的是开头;他想自己得找到与她的共同点——结果想来想去他发现了仅有的重要事实:他对她一无所知,了解程度可谓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安田吧?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但是,感谢命运的眷顾,他偶然发现她喜欢读推理小说。来自学校图书馆的书本有着无数人翻阅过的痕迹和一层盖一层的标签贴纸,令战人怀疑这本书从恐龙时代结束后就没有被换过。总之它被细心地夹上书签,放在她的桌上,标题是梅森探案系列。
这个共同点让战人简直欢欣雀跃,在这种烂俗的恋爱剧流行的年代还能找到一块读推理小说的人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总之他瞬间就想好了该如何开始对话:走到她面前,说“原来你也在看这个啊”,那么她一定会混合着惊讶与欣喜地抬起头——
不过看起来这个剧情走向好像不太对。
她看起来像是被人冒犯了似的往后一缩,眼睛略微睁大着看着他。战人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栗色的,很浅,他甚至可以望见她的瞳孔。
而被如此清澈的目光对视让战人感到有点慌张,赶忙跟她道歉。
“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只是没想到有人跟我看一样的书……你是,姓安田吧?”
“嗯……全名是安田纱代。”
纱代用平淡的声音,这么说道。
战人此时意识到其实这句话是真的很不礼貌,毕竟是相处了好几个星期的同学,结果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但是她看起来很平静,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似的。
因此他开口。
“纱代。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至少不要叫她安田,战人想。若是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那么她可能真的会就此消失。
最终天遂人愿。他没有再忘记她的名字,再也没有忘记过;简简单单的两个音节与其所代表的含义就此刻印在他心中,反反复复,如同无法逃脱的魔咒。
兴许是他咎由自取。

纱代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女孩。
她很安静,就像很多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开口称呼他时,叫他的姓而非直呼其名。不会化妆,也不会偷偷在校服衬衫上用水笔画上图案。字写得很工整,规规矩矩的,排列在作业纸上,有些过于拘谨。
一切都很普通,只是存在感稀薄到几乎透明而已。
她能跟同学们对上话,老师偶尔叫到她的名字,她也站起来回答问题。但是平常的时候她就像是被忘掉了一样;同学点齐了人却怎么都缺一个,跟点名表对上才发现还有一个安田纱代。
他很早就发现她就算没有被收作业,面对老师的责问的时候也从不辩解。
他也看见过她拿着作业本在教师办公室外徘徊,封面都被捏得皱皱巴巴,最后默默放下手走回去的情景。
既然如此他干脆帮个小忙。
——于是在某一次课代表又忘记把她的作业收上去之后,战人以抄作业的名义把她的作业本堂而皇之地拿走,然后替她交到了办公室。
她似乎也没有发现,这让他有种偷偷做了好事的窃喜。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她好像对自己所受的对待没有太多的感觉,似乎本该如此。这令他觉得就算自己没有出现在纱代面前,她也能如此活下去似的。
反倒是自己的好意令她不习惯,每次跟他聊天的时候纱代似乎都绷紧了脊背,一副想要逃走的样子。
这使他单方面地与她接触似乎显得有些傻气——不过当然了,右代宫战人不是因为这个就会感到沮丧的人。
只是……不会感到寂寞吗?一个人。
他想过问她这个问题,但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问题显得有些直白,有些容易被误解,就好像他对纱代的好意掺杂了别的含义一般。
——难道没有吗?
“要是周围根本没有人跟你聊这些,不是会很寂寞吗?”
战人最终换了个方式说出这句话。彼时他们坐在狭窄的课桌对面,中间放着摊开的小说,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学生在上面画了些批注,墨水的痕迹因为年岁晕开了一片。
窗户敞开着,纱代的手略微按住纸张的一角防止它们被风吹散,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也没关系。”停顿了一会儿后她笑了笑,那笑容在逐渐变冷的秋风中显得那么单薄,令他想到了在窗外纷飞的落叶,“一个人读有它的乐趣。”
她果然是个很怪的女孩。
——虽然这么想着,他的内心却忽然像是针扎似的疼痛。

那是某种感情被意识到的开始,右代宫战人后来回忆的时候如此认为。
他确认这样的感情用了很长时间。
他并不想误解这一切,对一个女孩子单纯的同情与好感若是被误解,最终的结果一定会伤害到她——毕竟他那个混蛋父亲就是鲜活的例子,就算现在因为缘寿勉勉强强地回了家,战人依旧背负着代替自己去世的母亲恨他的义务。
他不想变成像他父亲那样的混蛋。
所以千万别轻易地说出那句话。
在那段时间里战人感觉每天都如履薄冰。保守秘密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更别说是演戏;而在心境变化后还以平常的态度对待纱代简直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于是他小心翼翼。他在上课的时候透过竖起的课本偷偷地看着纱代,校服衬衫外面套上了薄毛衣,似乎是因为有点凉,她无意识间用手捂住脖颈的皮肤,笔尖依旧没停止记笔记。
而课间的时候他与周围的人谈笑,略微向后倾着椅子,这样他的视野就能很自然地将她囊括在内。她安安静静读着从他手里借来的小说,微微侧着头;这是她看书时常有的动作,一绺头发随着这个动作垂下来,滑下肩膀。
——我喜欢你,是吗?
纱代略微挺起背脊,把书合上,仔细地把它竖起来,手指从书脊的顶端一划到底,这通常表示她读完了。而后她会站起来,向他的座位上走来,把小说递给他。
“右代宫同学说得对,”她笑着,“就算是以马普尔小姐作为主角的书,它们也非常有趣。”
“诶,安田同学原来还读推理小说啊。”
他身旁的一个同学忽然说道。
纱代惊讶地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战人注意到她空着的手抓住了衬衫的下摆,很不安地拧着它。他感觉有些想笑,不过赶紧咬住了下嘴唇。
纱代那混合着不安和惊喜的笑容让她更有了实感,战人想这一定是她融入这个世界的开始,他由衷地为她高兴。
所以这关注的感情一定不会是喜欢。
他接过她手里的书,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微凉柔软的皮肤从他的指尖划过,她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些拘谨地迅速抽回了手,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而他拿着书,把它放在桌上,把手掌放在上面,脑海里恍惚地翻腾着某种柔软的触感,好像是第一次知道这本书曾经被她的手翻阅过似的。
——我喜欢你,是吗?

那个混账老爸在晚饭上宣布消息的时候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而雾江姐则耐心地跟两个孩子解释为何他们要搬迁以及之后的安排。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第一个感觉竟然是恐慌。内心某个地方突然崩落,化作碎石与空旷回荡在胸口。
他的内心好像传来了大风刮过洞穴的回声。
“缘寿的话倒是还好,战人君你可要努力申请高中了。”她笑着说道,“我们还有大半个学期的时间,我觉得现在开始补英语还不晚哦?”
“啊……哈哈,雾江姐,就不能缓缓吗……我这个水平,根本去不了美国那边啊……”
“那可不行哦,要是实在为难的话,补习班也是会让你去上的。”
晚饭便在这样的讨论中结束,他回到房间在榻榻米上坐下,茫然地抬头望着自己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了许多小说,大多数是黑色的封面,因为他取阅的随性而完全杂乱排列,不分系列不分作者。
根据雾江的说法这些书他不可能带走,到了国外可以再买。他拿过其中一本,哗啦啦地翻开,书页在手指间飞跃,然后在某一页骤然停止。
它们将在几个月之后被当成废纸卖掉,而纱代再也看不到下一部了,真可惜,哈哈哈哈。
之前被忽视的空落感突然变得强烈,冷风刮过崩塌的洞穴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心跳声充斥着鼓膜。

平时自恃胆大的战人,居然不敢对纱代说自己要走的事情。
但他,当然了,保守不住这个秘密。前后桌,还有常在一起打球的人,然后很快班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情;英语老师也找到他,以关切的神色说着要不要给他额外补习。
鉴于他正站在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他勉强及格的英语试卷,他也没法拒绝。
后来战人还是对她说了这件事,坐在通常的椅子上。虽说临近冬天,不过教室里不算很冷,纱代的衬衫袖子略微挽起,被细心地折叠到小臂的位置,手依旧放在摊开的书籍上。她听着他以故作平淡的语气说着,脸上先是出现了一丝茫然与惊讶,随后又恢复成原来的表情。
“嗯。我知道了。”
她只说了这句话,低头默默翻了一页。
战人觉得她好像对他要走了没有任何感觉似的。
就好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对于纱代还是可有可无似的。
不知为何,他此刻内心的沮丧化作了隐约的疼痛和冲动,他想把她拉起来,死死抓着她的上臂,朝她大喊“我要走了你听不到吗”,然后看她的表情变成惊恐,眼睛里渐渐泛上泪光。
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会为自己的离去流泪?
但战人没有这么做。他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在与她的相处中陷入了沉默。
没什么好说的了,关于这件事。

右代宫战人第一次意识到生活何其残忍。
乏善可陈的日常就这么持续了下去。他努力使自己像平常一样,笑着与每一个人告别,谈论去美国以后的生活。他在课间故意讨论这样的话题,而她坐在座位上,侧着头。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
——也许并不能说是乏善可陈。毕竟还是有她的存在。
她面对他的时候似乎变得有点沉默。战人猜想那就是她所能做的唯一反应了。
也许她看着自己的次数变得多了一些,也许是错觉。也许其实班级里所有的同学都会不自觉用怀念的表情看他一眼,也许她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面对着一个将要离开的人,仿佛已经将他视为异类。
战人没有跟她谈过即将到来的离别。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个意愿——但是某个夜晚他又想到,其实每次话题都是由他挑起的。
真够蠢的。其实只要问起“你会难过吗”,说不定就能得到回答。
……但是……
他试着在空气中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
无力,颤抖又软弱的声音。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代表了很多东西,包括她走路时的样子,下意识把有些长的袖口抓在手里的动作,她澄澈的双眼,她握笔的手还有垂落的碎发,柔和的声线和笑容,困倦的时候微阖着眼睛把额头埋进手臂里,一堆布料里只露出柔软的耳朵。
——我喜欢你。
战人最终归于沉默。他说服自己是因为不想伤害到她,也不想在离别之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毕竟很可能不会兑现的承诺是只有他爸才会夸下的海口。
不过他知道这一切通通是借口。在模糊不清的梦境中他看到那个棕色长发的少女,跟那种他不屑于去读的恋爱小说一样,她就这样看着他,而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而她什么都没有说。
因此他归于沉默,为不愿意听到的答案而沉默。
他觉得自己也是个懦弱的混蛋。

——战人最终还是做了一件事。
他把最近她要借的小说拿出来,一页页仔细翻过,最后停在扉页上,盯着空白处想来想去,只写了这一句话:
“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叫我的名字吧。”
他把书送给了纱代。至少这一本想让她保留着,她怯怯地问起的时候,他潇洒地说“就留着吧。”
后来他离开了学校,在冬天干燥发冷的空气里回望了一眼。同学们还站在那里,她也是,他觉得还能看到那双眼睛似的。
他意识到她没有跟自己告别。
那至少让我再说一次再见,他想着,无声地张口,呼出的只有白气。
他没能说出那个名字。

——安田在又一次打开那本书的时候,看到了那句话。
看得出来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在纸上留下了痕迹。她的手指抚过那片字迹,想象他是如何握着笔写下这句话的样子。
眼泪忽然扎痛了她的双眼,那墨水痕迹在她面前破碎成两个,三个,而后变成千百个残破的影像;她猛地合上书,颤抖的双手差点把书页撕破,而后把手腕贴在眼睛上。
没能告别就结束的恋情,只能就此停留,在阴暗处生长,然后撕裂心脏流出鲜血。
对不起。没有跟你说再见。
她无声地开口,出现的只有不成形的抽泣声。
她没能说出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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